童清峰：宋楚瑜之謎關鍵少數抑或過眼雲煙20150814

[亞洲週刊]20150814

 

台灣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宣布參選二零一六年總統大選，他是選戰的關鍵少數還是過眼雲煙的泡沫，成為懸念。國民黨憂慮這將會瓜分泛藍選票，扯洪秀柱後腿。因此，國民黨批宋攪局，「打著藍旗與綠營聯手反藍旗」。七十三歲的宋楚瑜「屢敗屢戰」第四度參選總統，是為了拉抬親民黨立委選情，以期能贏得十席，扮演國會關鍵少數角色，並與勝選的蔡英文合作，爭取出任民進黨政府的行政院長。

國民黨最不願見到的局面終究還是發生了，親民黨主席宋楚瑜宣布投入二零一六年總統大選，泛藍陣營確定分裂，過去經驗顯示，只要藍營分裂，國民黨必敗無疑。宋楚瑜像是最後一根「橘色稻草」，壓垮「藍色的駱駝」，讓它躺在寶島「綠油油」的大地上。

二零一六一役被視為是宋楚瑜生命中的最後一擊，這位參選總統的老兵，已經是第四度參選總統，屢敗屢戰，雖然各方都不看好他，認為還會再輸一次，但他雄心依舊。八月四日中午他去拜訪老友作家李敖，告知將參選時說，「如果今天投票，我可能不會贏，可是再過五個月，就很難說」。未來在詭譎多變政局中，他將扮演關鍵少數的角色？還只是過眼雲煙的泡沫？這些謎團，將在明年一月十六日投票揭曉。

七十三歲的宋楚瑜，明知贏的機會很小，卻在過往三連敗的總統大選中，執意一戰，所為何來？選總統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政壇人士相信，他可能是為了爭取在蔡英文政府中，擔任行政院長的職位，就好像當年陳水扁上台後，任命藍營的國防部長唐飛出任閣揆一樣。另一個普遍的看法，說他是為了爭取十席立法院的席位，「母雞帶小雞」，而他七十三歲的高齡，就是貨真價實的「老母雞」。

宋楚瑜參選，衝擊最大的是同屬泛藍、代表國民黨參選的立法院副院長洪秀柱。宋楚瑜宣布參選的前一天，《天下雜誌》公布一份新民調，蔡英文以百分之四十二的支持度領先洪秀柱的百分之十七，洪在所有年齡層均遙遙落後蔡，在西部縣市更全面潰敗。

《聯合報》八月六日民調，若明天投票，民進黨總統參選人蔡英文獲得百分之三十六民眾支持最多、宋楚瑜以百分之二十四居次，國民黨總統參選人洪秀柱則是百分之十七墊底。調查發現，宋同時吸走蔡、洪選票，分別少了九及八個百分點，意向未定選民也由三成降至二成三，洪的支持率則是一路下滑。值得注意的是，宋加洪的支持率超越蔡，換言之，只要泛藍團結仍大有可為。

最新民調洪秀柱迎頭趕上

但宋楚瑜的慶祝行情相當短暫。台灣競爭力論壇十一日發布總統大選民調，民眾最支持的總統參選人依序是蔡英文百分之三十六，洪秀柱百分之二十六點九，宋楚瑜百分之十五點五，不願表達意見的近兩成，蔡英文與洪秀柱的差距約九個百分點，而洪秀柱與宋楚瑜的差距達十一個百分點，老二之爭纏鬥激烈。國民黨主席朱立倫指出，蔡英文民調並未成長，表示還有很大努力空間。

國民黨批宋攪局，「打著藍旗與綠營聯手反藍旗」，是「綠中之綠，像發霉的綠橘子」；也有人唱衰宋只是泡沫，目前民調上升只是曇花一現，親民黨立委參選人不少是從國民黨跳槽來的二軍，一旦全軍覆沒，宋再厲害，也只有告老還鄉。但宋具有梟雄性格，比一般的政治精算師還要精明，不但善於權謀機變，更善於掌握媒體，八月六日他宣布參選後，立刻接受偏綠的三立新聞台專訪，面對一排名嘴尖銳提問，侃侃而談，展現其勇於溝通、善於溝通的一面，這正是其最厲害之處。

「宋省長」當年風塵僕僕，走遍全台三百一十九個鄉鎮，這種學自故總統蔣經國的勤政精神，刻劃在民眾中的親民形象，造就出在國民黨內無人能及的聲望，從而攀越他人生的巔峰，隨後「凍省」，像被廢了武功，經過這十多年的轉折，與國民黨的分合糾葛，他曾經歷競選台北市長只得五萬多票（僅佔百分之四）的痛苦。

不過，從省政府時代就跟著宋楚瑜的前內政部長李鴻源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表示：「宋厲害的地方是他對媒體節奏的掌握。」宋做過新聞局長，當政府的形象化妝師，在為自己塑造形象上更是一流。

在台灣政壇打滾了三十多年，宋楚瑜「大內高手」之名不脛而走。最開始他獲蔣經國欣賞，出任新聞局長、國民黨文工會主任，在戒嚴時代，他忠實執行上級交付的任務，打壓新聞自由、查禁書刊，成了他永遠無法得到赦免的「罪愆」。蔣經國過世後，國民黨內爆發主流、非主流鬥爭，在這個歷史的轉捩點，他沒有靠向以郝柏村、林洋港等大老為首的非主流，而是選擇跟李登輝站在同一陣線，一九八八年先是「臨門一腳」擊退蔣介石夫人宋美齡的挑戰，使李登輝正式擔任黨主席，後出任黨秘書長，鞏固當時權力基礎尚不穩固的李登輝政權。

李登輝時代，解放被禁錮已久的社會心靈，百花齊放，本土化、民主化喊得漫天價響，宋楚瑜抓住民選的契機，當選台灣首任省長，任內勤於任事，因而功高震主，台灣省遭「虛級化」，宋決定走自己的路，兩千年他首度參選總統，挾著省府在各地所撒下的資源，聲勢一路領先，眼看勝券在握，此時與他絕裂的李登輝石破天驚「設計」一齣宋私藏巨款的「興票案」，一向善於處理危機的宋方寸大亂，種下敗因，以些微差距與總統寶座擦肩而過。

宋楚瑜籌組親民黨，其實是裂解國民黨，連戰上台後，國親一度談合併，立委李鴻鈞、李慶華、孫大千和前陸委會副主委張顯耀等，又重回國民黨，連宋一起搭檔參選二零零四年總統大選，卻因投票前最後一天陳水扁的「兩顆子彈」功敗垂成。

八月六日參選記者會上，宋楚瑜一張半身沾滿泥巴的宣傳照，成為全場焦點。他把泥巴喻為人生各種挫折，轉化成生命勳章，象徵台灣精神，似乎也在為選戰中對手對他丟出的污泥預作消毒。

當天湧入近千名挺宋群眾，橘旗飄揚，宋楚瑜進場時，全場歡聲雷動，彷彿宋省長又回來了，「一起找出路，宋進總統府」、「凍蒜」聲不絕。他批過去十六年藍綠惡鬥，不斷內耗，總統不應完全執政，因為完全執政就等於完全腐化，台灣需要的是「聯合政府，務實執政」，尋求所有政黨合作，並承諾每年到立法院進行一次國情咨文報告，與朝野黨團政策對話。宋講話鏗鏘有力，展現老將久經沙場的大器。

參選演說主題「跨出這一步，一起找出路」，五千多字的長文，匯集馬政府近年無力解決的民生議題。面對藍綠對立，社會撕裂，他開出來的處方是「社會大和解、政治大聯合、政府大整合、族群大和諧」，口號響亮，但旋遭質疑抄襲。也有意參選總統的前民進黨主席施明德的女兒施蜜娜在臉書指控，宋的參選聲明部分跟他父親的參選承諾書，至少有三處雷同，包括倫敦政經學院二零一四年對於全球財富分配的研究、社會大和解和大聯合政府的主張。

宋楚瑜參選也打亂施明德的競選節奏。早先施接受亞洲週刊訪問表示，宋當面告訴他不選，他才決定選，如今宋卻「出爾反爾」。他對宋抄襲其主張沒有不悅，但批評宋一生中有哪件事是為了和解，質疑藍綠惡鬥會因宋參選加劇，火藥味十足。

藍營質疑宋是蔡英文的工具；綠營認為宋只想分裂泛藍，扯總統馬英九後腿。基本上，他是個現實主義者，二零零七年一度和陳水扁會面，意圖打破兩岸僵局，被藍營罵翻，但他不改其志，「聯合政府」的說法，就是在為橘綠合鋪陳。近日才與宋會面的李鴻源說，這場選舉，宋能當選，最好，退而求其次，親民黨若能當選十席以上立委，造成三黨不過半，該黨就不僅是關鍵少數，也是「可觀少數」，意味可以成立黨團、掌握一、二個委員會，對很多法案不僅有發言權，甚至主導權，但宋的「要價」更高。

親民黨影響藍綠格局

屬於綠營的台聯目前有三席立委，就足以讓立法院天翻地覆，遑論有十個以上「禁衛軍」，執政黨非低頭不可。根據各方對明年立委席次預估，民進黨席次應是五十席到過半的五十七席間，國民黨則是在四十五至五十席之間，若親民黨有十席，就可能出現藍大於綠格局，綠為了穩定執政，就得拉攏居關鍵少數的宋楚瑜，屆時宋大可漫天喊價，跟總統當選人談組聯合內閣。「未來宋可能入閣，但要不要當閣揆，那是另外一件事情。」李鴻源說：「因為如果宋當閣揆，人家就會說宋跟蔡英文條件交換，所以才出來。」

宋能否開創出政治第二春，前提是親民黨至少要當選十席立委，比它目前所掌握的三席立委要再三倍成長，難度不低。李鴻源分析：「假設宋民調合理估算是百分之二十一，換算下來親民黨可能獲得百分之二十的政黨票，以選票百分之五可以分配兩席計算，百分之二十政黨票就是八席，加上區域立委，就有十一、二席了，最壞情況也有八席。」但這其實是相當樂觀地估算，一般認為，親民黨席次應該在五、六席之間，不過以宋的爆發力，不能排除會衝高席次，而且若聲勢暴衝，原先從親民黨跳槽國民黨的立委極有可能回籠，步李鴻鈞的後塵，甚至當選的國民黨或無黨籍立委都可能見風轉舵，一旦形成連鎖效應，親民黨要掌握十席立委絕非難事。

親綠人士透露，在藍綠五五波地區，親民黨考慮全面推人參選，扮演關鍵少數，講白一點，就是扯國民黨後腿，它得票不必多，只要拿個百分之五，就能讓國民黨翻盤，除非願意合作，改掛橘招牌，親民黨席次就有機會極大化。

宋組閣避免民進黨卡位戰

對蔡英文來說，由宋組閣，可以避免中生代的卡位之爭，以宋的年紀，也不會對民進黨人構成威脅，而宋也可以奮力一搏，尤其馬政府所留下的殘局，須要有很強的行政能力者才能收拾，擺在眼前，大概只有有治理台灣省經驗的宋楚瑜有這種本事。民進黨也從未否定宋的能力。若由宋組閣，自然是橘綠合組聯合政府，跟陳水扁執政初期的唐飛模式不盡相同，唐是以個人身份加入扁政府，國民黨並未背書，並非聯合內閣。

李鴻源認為，蔡英文在民進黨是少數，黨內山頭林立，像蘇貞昌、謝長廷會挺她嗎？未必。若蔡當選總統，為了推動政務，有可能必須與黨內獨派妥協，今天假如宋在立法院有十席，對蔡來講是一個很好的緩衝器，「就好比這車我實在煞不住，我不能踩，因為會得罪這些派系，你來幫我踩，這就是聯合政府的概念」。

不少泛藍人士對宋恨得牙癢癢，認為他已是泛藍的叛徒、罪人，他們憂心二千年歷史可能重演。李鴻源肯定地說：「今天宋出來，民進黨有可能不過半，他不出來，民進黨一定過半，對他來講，沒有什麼選擇，非出來不可。」他說，民進黨過半，代表掌握執政權和立法權，也就是完全執政，它幾乎可以為所欲為，以修改課綱為例，說改就改了，不要小看課綱這件事，它牽涉國家定位的認同以及歷史的闡述，每一個字都很敏感。「不是我台灣人談了爽就好了，你要看看習近平在想什麼？」他說：「假如沒有一個力量在立法院踩煞車，萬一觸碰到兩岸統一獨立的敏感神經，要是沒有人看住這條線，我們可能就會萬劫不復。」

外界多半認為宋參選，是幫蔡英文，等於讓蔡躺著當選。「宋沒有出來，蔡英文也是躺著當選。」一位親宋人士指出：「你今天怪宋是沒有道理的，是國民黨自己把牌打成這個樣子，打到你自己趴到地上去了，然後你今天說宋出來，讓國民黨不當選，我請問你，宋不出來，你也不當選啊，你可能死得還更慘！」

宋參選造成泛藍分裂，瓜分藍營票源，但也可能激發國民黨危機意識，凝聚選票。一位立場偏橘的國民黨人士說：「今天不要談泛藍分裂，泛藍分裂的前提是國民黨會贏，才有泛藍分裂這件事，你國民黨本來就不會贏，泛藍分什麼裂？今天泛藍分裂的前提是宋參選讓洪秀柱不當選，這叫泛藍分裂，你洪秀柱本來就不會當選，那宋楚瑜出不出來跟你有什麼關係？」

宋楚瑜曾說，如果不是洪秀柱出來，他可能不會參選，顯然是衝著洪而來。洪秀柱當年是新國民黨連線一員，該次級團體在國民黨內以批判李登輝著稱，當時與李「情同父子」的宋楚瑜是黨秘書長，經常替李擋子彈，因而跟新國民黨連線結下樑子，新國民黨連線主要成員後來退黨成立新黨，到現在都還緊咬宋楚瑜。

宣布參選後，宋並非高枕無憂，二千年害他敗選的「興票案」有可能重啟調查。當年宋委任律師林憲同反戈一擊說，李登輝引爆興票案，卻在十年後同意宋楚瑜向台北地院聲請取回興票案提存款新台幣二點四六億元（約七百七十萬美元），興票案因此草草落幕。這名深藍律師看不慣宋欲裂解國民黨，七月間到台北地院具狀自訴「宋楚瑜、黃珊珊共同誹謗罪」，希望藉由司法釐清宋拿走的大筆錢是否為「不義之財」。

國民黨去年輸掉九合一選舉後，元氣大傷，洪秀柱在眾多天王無意為黨披戰袍情況下騰空而出，得到各方讚揚，藍營大感振奮，但小辣椒掀起的旋風是否可以持續？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林火旺認為，儘管洪秀柱是一個正派的人，但她沒有足以令人感動的魅力。

國民黨人士坦言，洪的問題是她根本是「空的」，沒有一天行政經歷，旁邊的謀士成天出餿主意，一再講錯話，聲勢怎麼上得來？而且選舉無不搶佔統獨光譜中間最大地盤，但她一出來就擺明是深藍立場，「既然是深藍的，就是百分之十五，這很清楚，深藍就是那一塊」。現在她想回到中間，重談九二共識，卻發現原來的地盤已經被蔡英文的「維持現狀」奪去。

宋抓住國民黨搖搖欲墜、總統參選人又不時自亂陣腳，伺機要來瓜分泛藍票源，他引用「柯P（台北市長柯文哲）模式」，主攻民生議題，大打「蔣經國牌」，意圖左右逢源、藍綠通吃。

國民黨內部已有立委反映洪聲勢太弱，若不換「母雞」，會輸得很慘，前陣子多位立委跳船已現警訊，最近雲林角頭張榮味女兒、立委張嘉郡退選，更是雪上加霜。但距離投票只剩五個月，臨時換手時間上恐怕來不及，而且若換目前呼聲較高的副總統吳敦義，反而造成吳、宋更激烈瓜分泛藍票源，不啻讓蔡英文更輕易當選，國民黨陷入兩難。

三人競選，若宋能得到百分之二十選票，李鴻源認為，宋可能就不是第三名，而是第二名，意味超越洪秀柱，宋可能成為泛藍新共主。「我相信棄保一定是會發生的，若造成棄保效應，讓選票衝到百分之三十，那就相當可觀了」。

若宋站穩第二名，就有操作棄保的空間。李鴻源指出，現在沒有人有能力操作棄保，但選民自有一把尺，只要宋的氣勢夠強，自然會有人把籌碼押到他這邊。二千年，連宋競選時，李登輝在最後一個禮拜，打電話給水利會叫他們投給陳水扁，「水利會會長告訴我的」。他說，李登輝幫助陳水扁是千真萬確的事情，當時是可以操作棄保的，但現在時空背景大不同，選民結構已經改變，幾百萬個首投族想法如何？並不一定曉得，不是跑跑樁腳就可以影響他們。

國民黨其實並沒有那麼悲觀，該黨人士直言目前選情不佳，立委席次會比本屆的六十五席下降，但他樂觀認為部分偏藍中間選民基於制衡理念，可能分裂投票，就是總統投蔡，政黨票則會投給國民黨，不讓民進黨整碗捧去。這是少輸為贏的想法，就是輸掉總統，但保住國會最大黨。

在這場選戰中，蔡英文的策略就是操作宋楚瑜跟洪秀柱互咬，不讓其中一人獨大，維持兩人實力均等，對她最有利。以目前情勢，洪民調墊底，她就主攻洪，把洪聲勢拉起來，避免洪遭邊緣化。

宋是否出席北京大閱兵？

選戰的變數是九月三日北京舉辦抗日勝利七十週年大閱兵，宋楚瑜已答應出席，但因習近平的邀請函是今年三月送達，當時宋尚未確定參選，如今宋宣布參選，是否會出席這麼敏感的活動，尚未可知。

親綠人士指出，宋與綠營交情不錯，習近平邀宋，極可能是想借重宋的影響力，未來在民共之間扮演橋樑角色。習的出手，意味宋未來可能取代連戰在兩岸的地位，即使無法組閣，他也可能成為民進黨的白手套，跟北京維持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