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世平：北京面對民進黨的大勝，謹慎，克制，留空間20160118

范世平(臺灣師範大學政治學研究所教授)

 

對於這場選舉，北京預知蔡英文會贏，但沒想到贏那麼多；認為民進黨在立法院難以單獨過半，結果卻是完全過半。然而，北京如何面對新的蔡英文時代到來，值得關注。

一、蔡英文當選是習近平對台工作的第三次挫敗

習近平從2013年3月的十二屆全國人大就任國家主席後，不到3年，但在對台工作上卻有三次挫敗，第一次2014年的318學運，第二次是11月的九合一大選國民黨慘敗，第三次則是這次大選。

（一）蔡英文當選讓習近平小心處理

相較於胡錦濤，2008年讓國民黨重新執政，2012年再度連任，習近平的對台工作的確是失敗的。而2000陳水扁當選時，江澤民已經掌權11年，權力穩固。民進黨的首次執政固然是江澤民對台工作的失敗，但衝擊不到江澤民的權力，所以索性冷處理兩岸關係。但是習近平目前掌權不到3年，蔡英文當選對於習近平的權力穩固構成威脅，因此必須小心因應。

（二）習近平面臨反習勢力的反撲壓力

習近平上台後整肅了周永康、徐才厚、郭伯雄、薄熙來等江澤民人馬，又把李源潮、李克強、汪洋等胡錦濤人馬晾在一邊，還法辦了胡錦濤的大管家令計劃；此外，透過成立各種「領導小組」來凌駕既有決策機制，以集中權力；近來更大幅推動軍隊改革，引進自家人馬，造成軍中高層不滿；加上大陸經濟下滑，股市發生「熔斷」，使得一股反對勢力隱然成形。

（三）習近平權力還在穩固中

當前，習近平的權力正在鞏固中，卻未堅若磐石。因此，在2017年中共十九大舉行前，習近平為了權力完全鞏固，不允許一丁點的「政治意外」發生。如果蔡英文當選，會被解讀是習近平在對台工作的重大挫敗，是讓台獨勢力復辟，這將成為這些「反習勢力」反撲的突破口。

 

二、習近平在選前採取「三手策略」以維護政權穩定

習近平在2014年11月到2015年1月的台灣大選前夕，透過「三手策略」來降低蔡英文當選的可能政治風險。

（一）舉行馬習會以創造歷史地位

習近平趕在11月舉行「馬習會」，對內展示他做到了有史以來兩岸關係的最大突破，完成了鄧小平、江澤民與胡錦濤都做不到的兩岸領導人會談，這個歷史地位，可與毛澤東1945年與蔣中正在重慶所舉行的「雙十會談」相比擬。這種歷史突破，使得即便是蔡英文當選，習近平的對台工作也算是「瑕不掩瑜」。

（二）淡化蔡英文獨派色彩

基本上，習近平積極淡化蔡英文的台獨色彩。中共官方媒體不曾公開指出蔡英文是「台獨份子」，也不說蔡英文的當選就是「台獨勢力的復辟」，因為這等於批評習近平的對台工作失敗。在此情況下，中共不會在蔡英文當選後氣急敗壞的讓台灣發生「雪崩式斷交」，也不會「急凍」兩岸關係，因為這等於「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證明，蔡英文當選就是台獨勢力的復辟，所以必須嚴懲台灣。因此，習近平要重懲台灣，當然可以，也有能力，卻是給反習集團製造反撲藉口，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1月12日前南京軍區副司令員王洪光中將在「搜狐軍事」網站，刊出了一篇「若蔡英文當選，絕不姑息養奸」的文章，強調「蔡英文及其台獨勢力，不要心存僥倖，大陸不會咽下臺獨的苦果，不會與台獨溝通」。他強調，根據「反分裂國家法」，「對付台獨分裂勢力國家得採取非和平及其他必要措施，捍衛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因此台灣人選台獨勢力執政、台獨人物當總統，就是選擇「非和平手段」，選擇戰爭。這篇喊打喊殺的文章，引發鷹派人士的支持，許多大陸網民直言如果江澤民現在還是總書記，早就出兵台灣。這等於批評習近平讓台獨勢力重新復辟，卻又過於軟弱，因此這種相關言論被限制傳播。

（三）習近平對台射出「三支箭」

習近平的第三手，就是在選前11天，1月5日國台辦忽然宣布，準備試點開放江西南昌、雲南昆明、重慶等3城市的大陸居民，經過桃園機場中轉到第三地。同一天，我國經濟部也忽然宣布，6日將前往北京進行第13輪兩岸貨品貿易談判前的諮商會。甚至到了選前5天，大陸海協會對外表示，海基會與海協會近日就互設辦事機構進行新一輪業務溝通，初步確定協議文本架構。

從選前各項民調來看，蔡英文篤定當選。如果中共要「教訓」台灣人民選擇了蔡英文，要停止陸客在1月16日之後來台，何必在選前提出「陸客中轉」？因為「陸客中轉」會增加陸客來台的數量，這與停止陸客來台完全是背道而馳。其次，如果中共要「急凍」兩岸經貿關係以「重懲」台灣人支持民進黨，又何必在選前釋出「貨貿協議」協商將繼續推動的風向球？何必讓台灣人認為未來的兩岸經貿關係仍有發展空間？而如果中共要讓台灣出現「雪崩式斷交潮」，讓台灣人因為選出了蔡英文而必須付出「慘痛代價」，那又何必要在選前釋出兩岸兩會互設辦事機構的談判頗有進展？難道是故意要在台北成立海協會辦事處，以提供台灣人用來抗議中共對台外交打壓嗎？

習近平在對外表示，蔡英文當選後，「陸客來台依舊，兩岸經貿如常，兩岸協商繼續」。這是給蔡英文釋出「機會之窗」。另一方面，這「三支箭」是否真能落實，就看蔡英文的日後表現。

 

三、周子瑜事件凸顯習近平的權力掌控尚未完全

就在1月15日的選前一天，發生了影星周子瑜道歉事件。此一台灣藝人被大陸打壓的新聞快速發酵，激發年輕人仇中、反中的心態，更讓蔡英文與民進黨的選票大增。

這起事件的實際情況尚待釐清，或許只是一連串錯誤下的結果。黃安只是為了想在大陸獲得知名度，為了刷存在感，而隨意找了周子瑜；或許中共中央宣傳部忽視了網路的力量，任由黃安在網路散播訊息；或許華為與安徽衛視為了怕出錯而揣摩上意的封殺周子瑜；或許韓國JYP經紀公司只是為了害怕失去中國市場而推出了周子瑜道歉影帶。但是即便如此，也凸顯習近平的權力掌控並未完全，各單位的橫向聯繫出現重大漏洞。

 

四、選後中共冷處理台灣大選

基本上，中共對於台灣大選之後的態度，相對是低調與克制。

（一）國台辦的聲明四平八穩

國台辦1月16日晚上指出，「近8年來，兩岸在堅持『九二共識』、反對『台獨』的政治基礎上，與兩岸同胞攜手開闢兩岸關係和平發展道路，建構兩岸交流合作制度框架，增進兩岸同胞福祉，保持了台海和平穩定，這一良好局面得來不易，需要倍加珍惜」。基本上，國台辦沒有批評蔡英文，沒說蔡英文上台後兩岸將會地動山搖，甚至絕口沒提蔡英文與民進黨。

（二）避免有人鬧事

一方面，中共不把蔡英文說成是台獨，也沒說蔡英文的當選是台獨勢力的復辟；另一方面，也限制相關言論的流傳，更封鎖了網路上的激進言論。

（三）強調蔡英文當選並非對台工作失敗

基本上，大陸媒體在選後不斷提出蔡英文的當選，不是習近平對台工作的失敗，而是台灣內部因素所致，是馬政府施政不佳所致。包括远猷在1月16日於「人民網」發表題為「理性看待臺灣二合一選舉」，高度肯定習近平的對台政策；同一天，「新華社」記者陳斌華與陳鍵共同發表的「不畏浮雲遮望眼－且談如何看待臺灣大選投票結果」一文，也是高度肯定習近平對台政策的正確性。

（四）中共官媒報導了蔡英文的當選致詞

基本上，大陸新聞都有報導蔡英文當選感言，特別是她針對兩岸關係所提的「不挑釁、沒意外，要溝通」三點，顯示中共並不希望完全斷絕兩岸關係，還是保有相當的空間。

（五）冷回應是說給國內人士聽的

國台辦在1月16日表示，「中共對台大政方針是一貫的、明確的，不因台灣地區的選舉結果而改變。將繼續堅持九二共識，堅決反對任何形式的台獨分裂活動。在維護國家主權和 領土完整的重大原則問題上，中共的意志堅如磐石，態度始終如一」。此一較為嚴厲的說法，當然無法感動台灣民眾，只是照本宣科的說給中共內部民眾聽的，特別是希望藉此安撫鷹派人士。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民進黨在此次選舉中實在贏太多了，出乎中共意料之外，尤其是在立法院能單獨過半，因此習近平也必須有些強硬回應。

（六）凸顯中共的無奈

1月16日國台辦說，「中共願意與所有認同兩岸同屬一個中國的政黨和團體加強接觸交流，與兩岸同胞一道，維護兩岸 共同政治基礎，維護兩岸關係和平發展和台海和平穩定，共創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未來」。但是，目前中共可以溝通的國民黨，在立法院的112席中，只有35席，代表性相當有限。

 

五、蔡英文軟中帶硬

基本上，在蔡英文的就職演說中針對兩岸關係，是軟中帶硬。

（一）多次提到周子瑜事件

蔡英文在就職演說中，固然多次向大陸表達善意，但也多次提到周子瑜事件，顯示她不滿周子瑜被中共的打壓。也藉此警告中共，不應繼續打壓台灣。

（二）蔡英文對大陸仍有籌碼

如果中共採取打壓蔡英文的政策，首先、台灣將「一邊倒」的倒向美國與日本，一方面儘快加入TPP，使得從日本、南韓、台灣、菲律賓與越南，形成包圍大陸的TPP經濟島鍊。相對的，由中共主導的RCEP，由於進度相對落後，許多東協國家轉而加入TPP，可能最後難以成形。第二，台灣降更積極的推動「新南向政策」，降低兩岸的經貿關係。第三，台灣可能放棄過去對於南海12段線之主張，造成中共與菲律賓的南海仲裁橫生變數。第四，兩岸勢必越走越遠，特別是年輕世代的反中心態將更深入，「天然獨」的成分更為增加。

 

六、結語：九二共識的未來何在？

蔡英文在選前並未表態支持九二共識，反之國民黨則是強打九二共識，甚至製造「恐嚇牌」。但蔡英文卻大獲全勝，民進黨在立法院完全過半。顯示台灣民眾並不在意九二共識，也認為九二共識存在爭議。而周子瑜事件也證明，「一中各表」根本沒有存在的空間，中華民國竟然等於台獨，這與台灣的主流民意相違。因此，中共要蔡英文在選後接受九二共識恐怕更為困難，因為她有龐大的民意在作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