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永峰：「鴻夏戀」的非經濟因素

三年來，夏普本體的單獨決算已經累計虧了7163億日圓。同時，到去年3月期為止的有利息負債也已高達8641億日圓。在台灣，這種企業，不可能存在。

所以，毫無疑問，郭董拼的是氣魄；另一方面，日本人算的是數學。

在半官方的「日本產業革新機構」決定不再加價的狀況下，鴻夏戀的結局已經明朗。7000億日圓和3000億日圓的價差太過巨大，使得日本經產官僚以及夏普主要債權銀行團（瑞穗、三菱東京UFJ）不得不放棄神的邏輯，重新回到人的邏輯。「產業革新機構」會長兼CEO志賀俊之，甚至公開對郭董的決斷力表示「敬佩」，並且強調「產業革新機構」的縮手與價格差無關。

非常巧合地，志賀俊之出身日產（NISSAN）汽車。在出任「產業革新機構」會長之前，曾經位居日產汽車的副會長，擔任卡洛斯・鞏（Carlos Ghosn）的左右手。當然，他也目睹了日產與雷諾的世紀大合併。近來，日本最權威的專業財經媒體《日本經濟新聞》把鴻海和郭董比擬成20世紀末成功解救日產汽車的雷諾和卡洛斯・鞏。

只是，日本媒體沒辦法理解郭董是老闆，卡洛斯・鞏不是；郭董擁有鴻海，卡洛斯・鞏不擁有雷諾；鴻海沒有品牌，雷諾是品牌。還有，沒有卡洛斯・鞏，雷諾還是雷諾；沒有郭董，鴻海很難還是鴻海。也就是說，長期習慣於經營權與所有權分離的日本人，不知道什麼是老闆，也沒有辦法區別郭董和卡洛斯・鞏根本的「異質性」。

顯然，三年來，夏普從上到下，一直把郭董當成「天災」，而且正在等待天災過去，即使到了合作案實現在即的今天，還是一樣。

日本人最怕的天災有四，只要是日本人，人人倒背如流。那就是「地震、雷電、火災、老爸」。「山本日本學」的祖師爺山本七平強調日本型「天災意識」的特徵有二。一是隨機；二是一時。

地震、雷電、火災是標準的天災，容易理解。老爸比較麻煩，看起來是人禍，但山本強調，日本人認為老爸「不過」也「只是」天災而已。必然會來也一定會去，和天災的「隨機（非選擇）性」、「一時性」一模一樣。山本認為「日本人所說的忍耐，是指縮著脖子等待天災過去，如果積極理解其行為，那就是耐心等待，必有機會到來」。

四大天災中，最後一個是老爸。也就是說，父親也被看作瞬間即逝的天災。幾乎所有的日本人都聽到過，或向別人提出過這樣的忠告：「老爸發火時不要作聲，只管聽著，因為他發過火就好了。」此一想法的基礎是相信老爸或老爸生氣並不是半永久性的存在，一瞬即逝。但是另一方面，又徹底地理解自己的存在沒有老爸不行。

例如，戰後最偉大的日本首相吉田茂，亦被看成天災。當時的日本人竟然也希望他「瞬間即逝」。只是，另一方面，卻又承認「吉田主義」的不可或缺。不過，山本也認為「日本人是政治天才，其他民族是難以模仿的。而且天才往往把自己的長處看作是缺點。」也就是說，雖然日本人每天把「缺乏領導中心」、「期待強人登場」掛在嘴邊，但是日本社會的營運，自始至終就不依賴政治，不依賴強力的領袖。

另外，對日本人而言，早就明瞭外來者永遠比較強，但是總會離開。甚至早就明瞭外來之物，總會轉化為日本之物。所以，不需要與外來的強者對抗，只要耐心「等待」外來者離開，外來之物轉化即可。

最後，再說一次，基於感情，期待郭董為台灣創造歷史。只是，技術可以買到，公司可以併購，但是人與組織文化很難用錢徹底收購。文明系統由人與工具構成，工具（制度與技術）容易複製，但是文化（人與組織）沒有辦法。基於對日本組織文化的理解，筆者斷言，「鴻夏戀」就算成功，也將失敗。（完）